布達拉宮一期維修時，對紅宮西大殿進行維修（資料圖片）。

在拉薩市中心，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布達拉宮屹立于海拔3700余米的瑪布日山頂上。這座恢宏博大、莊嚴燦爛、內(nèi)涵豐富的偉大建筑，矗立于天地之間，經(jīng)受千年歲月的洗禮，足以讓每位初見它的人心生震撼。

布達拉宮依山就勢，向上伸展，是世界上地勢最高的宮堡建筑，也是迄今為止規(guī)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集藏式古城堡與寺院建筑于一體的藝術殿堂。作為中華民族文化遺產(chǎn)的瑰寶、世界建筑史的奇觀，布達拉宮始終是西藏最亮麗的名片，它的英姿舉世聞名，令海內(nèi)外游客紛至沓來。

西藏和平解放以來，布達拉宮得到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。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以后，在黨中央和國務院的特別關心支持下，1961年3月布達拉宮和薩迦寺被列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
西藏自治區(qū)成立以來，國家累計投入近3億元對布達拉宮實施了兩次大規(guī)模維修工程，在此之后，形成以日修歲修為工作準則持續(xù)開展的日常保養(yǎng)維護工作，讓布達拉宮在今天，依然以壯麗迷人的風采展現(xiàn)在世人面前。

國家行動：

啟動規(guī)?？涨暗奈奈锞S修工程

《西藏王統(tǒng)記》等多部史料記載，公元7世紀30年代，少年松贊干布率領士兵與臣屬，從吉曲河（即拉薩河）上游的墨竹來到吉雪沃塘（即拉薩河谷），驚嘆于這片“萬嶺回環(huán)，宛如城郭”的平坦寶地和那氣勢恢宏的紅山。

松贊干布左手勒住韁繩，右手遙指紅山：“我要在這里建造一座新的王城！”

吐蕃第33代贊普松贊干布建起拉薩第一座宮堡，史稱紅山宮，這便是布達拉宮的前身。在這里，他先后迎娶尼泊爾赤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。

此后幾百年間，紅山宮歷經(jīng)繁華，也遭遇雷擊與戰(zhàn)亂，至公元9世紀隨著吐蕃王朝的解體而被毀。直至公元17世紀，西藏甘丹頗章地方政權在紅山宮原址重修宮殿，幾年間，白宮初立，紅宮再現(xiàn)，一座錯落有致、紅白交相輝映的宮堡，好似從紅山長出來一般偉岸。自此，布達拉宮的名字被正式確立，并延續(xù)至今。

光陰如流水，千年一瞬間。布達拉宮建造年代久遠，歲月的無情摧殘讓它好似一位傷痕累累的老者——木構件普遍腐朽，出現(xiàn)斷裂拔榫、扭曲變形；墻壁酥堿開裂、地面下沉；壁畫空鼓、畫面污染……

1984年至1988年間，國家文物局等有關單位多次選派專家，與西藏的古建筑專家一起，對布達拉宮的險情進行了詳細的實地考察。經(jīng)過科學論證和細致調(diào)查，專家們發(fā)現(xiàn)，布達拉宮因年久失修，已是險情四伏，維修勢在必行。

1988年9月，西藏自治區(qū)呈報國務院的《關于搶修布達拉宮的緊急報告》，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視。經(jīng)由中央最高決策層討論，當年10月，一條喜訊從北京中南海傳出：中央決定撥巨額?？睿瑢Σ歼_拉宮進行全面維修。

黨中央的英明決策，得到了國內(nèi)外有識之士的關注和贊揚，西藏各族人民頌揚“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業(yè)績”。

1989年，布達拉宮管理處正式成立。這一年，25歲的尼瑪次仁成為管理處的一名工作人員。

這位土生土長的拉薩人，并不記得有多少次從山下仰望布達拉宮，更未想過，他將深入?yún)⑴c兩次大規(guī)模維修，并從此與布達拉宮“朝夕相伴”20多年。

尼瑪次仁記得，1989年10月11日，布達拉宮一期維修工程在白宮北側(cè)地壟舉行開工破土儀式，由此拉開了新中國歷史上規(guī)模最大、投資最多、最徹底的文物維修工程的序幕。

在專家學者多方論證之后，中央先后為工程投入5300萬元人民幣。同時，為滿足特殊需求，國務院特批調(diào)撥黃金和白銀，自治區(qū)特批采購大量珍珠、紅珊瑚、綠松石、朱砂等珍貴物資。這次布達拉宮維修工程，共完成111個項目，涉及紅宮、白宮和山上大多數(shù)附屬建筑及山下“雪城”部分古建筑的維修和居民搬遷。

“這次大規(guī)模維修歷時5年，于1994年告一段落?！蹦岈敶稳式榻B說，同年8月，布達拉宮維修工程竣工之際，國務院啟動布達拉宮申遺工作。1994年12月，布達拉宮被正式列入《世界遺產(chǎn)名錄》，成為西藏首個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地。2000年和2001年，拉薩大昭寺、羅布林卡被先后成功列入“世界遺產(chǎn)·布達拉宮歷史建筑群”擴展項目。

匠心獨運：

在修舊如舊中重獲新生

1987年，27歲的頓旦次仁從山南老家來到拉薩，憑借精湛的藏族傳統(tǒng)木工手藝，留在布達拉宮做了一名木匠。

頓旦次仁至今清楚記得，1989年的秋天，紅山腳下匯聚著來自西藏各地的匠人，夯土聲與勞動之歌交織成一場場交響樂，人們?yōu)楸Ｗo這座古老的宮殿揮汗如雨。

他的內(nèi)心曾因此而深受震撼?！澳菆雒嫣珘延^了，那么多能工巧匠為布達拉宮獻計出力，令人感動和震撼?！比缃?，已步入花甲之年的頓旦次仁回憶往昔，眼中仍閃爍光芒。

維修工程的實施，令布達拉宮煥然一新。這次浩大的維修工程是我國首次大型藏式古建筑的科學修繕工作，開創(chuàng)了“考古勘察—結構加固—工藝復原”的系統(tǒng)性全面保護流程，不僅保護了建筑本身，也防止其內(nèi)部重要文物因建筑結構坍塌而帶來不可逆損失，為推動我區(qū)文物古建筑維修工程提供了寶貴經(jīng)驗和借鑒作用。

作為全程參與者，尼瑪次仁介紹，1989年啟動的維修工程采取先易后難、先急后緩的實施步驟，“但古建筑維修不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情，布達拉宮本體建筑體量大、構造錯綜復雜，仍有諸多隱患未被徹底排除”。

2001年6月，在中央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談會上，布達拉宮、羅布林卡、薩迦寺三大重點文物保護維修工程被列為新一期全國重點文化項目。

此時，尼瑪次仁擔任西藏三大重點文物保護維修工程相關負責人。他說：“這一年全國有六大重點古建筑維修項目，西藏占了半壁江山，充分彰顯了國家對西藏文化保護和發(fā)展的高度重視?！?/p>

三大重點文物保護維修工程總投資達3.8億元，實施4大類289個項目，于2002年動工，2009年8月竣工，歷時7年之久。該工程延續(xù)了“尊重傳統(tǒng)、尊重科學、尊重民族風格、尊重宗教需要”的重要原則和“精心設計、精細施工、加強領導、萬無一失”的修繕方針。

在該工程中，中央為布達拉宮維修投入資金2.1億元，完成共8大項64個子項目，包括地壟加固修繕、壁畫修復和5萬余平方米的雪城保護維修，搬遷303戶居民和6萬余平方米的環(huán)境整治工作，安排了布達拉宮建筑群的消防、安防、給排水、電器照明等工程建設。

相比一期工程，現(xiàn)代科技在二期維修工程中被廣泛運用，突出亮點有改性阿嘎土的研發(fā)和低壓灌漿加固等技術。對此，尼瑪次仁表示：“現(xiàn)代科技手段與藏民族傳統(tǒng)古建維修工藝的完美結合，不僅確保了西藏文物‘延年益壽’，也推動了西藏古建維修技術的提高?！?/p>

2016年，尼瑪次仁從自治區(qū)文化部門退休后，擔任西藏自治區(qū)工藝美術協(xié)會會長一職。他坦言，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事情是見證并親身參與了布達拉宮的兩次大規(guī)模維修工作。

據(jù)介紹，布達拉宮兩次大規(guī)模維修，集中了全國優(yōu)秀的文物維修保護工程設計隊伍、科研力量和施工隊伍。自治區(qū)人民政府還發(fā)通告動員民間的能工巧匠積極參與，使散落民間的西藏優(yōu)秀工匠用傳自祖輩的高超技藝，集中力量和智慧為布達拉宮維修出謀劃策，為此后西藏文物保護事業(yè)持續(xù)培養(yǎng)和輸送了一批頂尖的工匠藝人。

談到此，尼瑪次仁難掩激動之情：“布達拉宮是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集聚勞動人民的智慧，不斷改擴增建，用一磚一瓦壘砌而成的。由于保護得力，至今光彩熠熠?！?/p>

薪火相傳：

讓文化寶庫“活”起來

2025年7月2日，拉薩又下了一夜雨，到翌日清晨8時左右仍未停歇。64歲的頓旦次仁早起后匆忙喝了一杯酥油茶，便踏著濕潤的石板路，向布達拉宮疾步前行。

45歲的普瓊緊跟其后。從16歲起，他就跟著頓旦次仁學習藏族傳統(tǒng)木工技藝，如今已是獨當一面的匠人。

經(jīng)過兩次大規(guī)模維修后，為做好古建筑的持續(xù)保養(yǎng)和維護，布達拉宮管理處于2003年成立涵蓋木匠、石匠、泥匠、縫紉工、彩繪師等多個工種的維修科，約60名技術人員，遵循“最小干預、最大保留其完整性和真實性”原則，對其進行修繕。

在木匠組工作近40年，頓旦次仁深怕連續(xù)幾日的雨水給木質(zhì)結構帶來安全隱患。師徒倆就這樣拾級而上，走到布達拉宮建筑的每一寸角落，停頓、仔細察看、確定無礙，再向下一個點走去。兩人的身影在宮墻間穿梭，最終縮成宮墻上躍動的點。

這一天，維修科其他人員也都深入到這座古建筑的犄角旮旯。幾乎全年，他們都保持著這樣的待命狀態(tài)。

對待布達拉宮，他們事無巨細，慎之又慎?！鞍l(fā)現(xiàn)問題要盡快解決?！辈歼_拉宮管理處維修科科長扎西平措說，維修科的工作屬于預防性保護，平日里保養(yǎng)維護得當，才不會讓小隱患變成大問題。

扎西平措介紹說，除整體建筑保養(yǎng)，布達拉宮每一個房間、每一道縫隙、每一面墻皮、每一寸磚瓦、每一根梁柱，都要進行日常的“縫縫補補”和預防性保養(yǎng)，“就像人要治未病，預防最重要，我們就是布達拉宮的‘保健醫(yī)生’”。

每年藏歷9月22日，一項可以全員參與的盛大活動在布達拉宮啟幕。藏紅花等各種原料盡數(shù)倒進布達拉宮管理處準備好的桶里，人們親手為這座宮堡“美容”。

“一線操作人員全是管理處的專業(yè)人員。”扎西平措說，布達拉宮一期二期大規(guī)模維修系統(tǒng)記錄了藏式建筑的傳統(tǒng)工藝做法，比如阿嘎土的夯筑、建筑外墻面潑白灰的傳統(tǒng)儀式等，為藏族傳統(tǒng)工藝的繼承和弘揚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

瑣碎的傳統(tǒng)工藝，成為日后布達拉宮的保養(yǎng)“秘籍”。布達拉宮維修科招募的匠人多數(shù)來自民間，具備藏式古建筑維修的精湛技術與經(jīng)驗，也在日復一日間，以師帶徒模式培養(yǎng)新的梯隊。

正因為有無數(shù)個像頓旦次仁這樣的匠人，用青春、汗水和智慧，精心呵護布達拉宮，才確保了這座世界遺產(chǎn)的安全穩(wěn)固，也讓布達拉宮的輝煌得以延續(xù)至今。

作為存續(xù)千年的文化遺產(chǎn)，布達拉宮不僅是建筑藝術的殿堂，其內(nèi)部更是保存了浩瀚的中華文化瑰寶。

“以畫記史，寓史于畫”，正是布達拉宮壁畫的主要功能和表現(xiàn)形式。布達拉宮內(nèi)有總面積達2500平方米的壁畫，描繪了文成公主入藏、五世達賴赴京覲見順治皇帝等許多重大歷史事件，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和鮮明的藝術特色。

布達拉宮收藏和保存了大量歷史文物，除8座金質(zhì)靈塔外，還有5座精美絕倫的立體壇城，以及瓷器、金銀銅器、佛像、佛塔、唐卡、服飾等各類文物7萬余件；收藏有漢、藏、滿、蒙、梵文等文種39752函古籍文獻，包括藏量居世界之首、自公元7世紀以來的近3萬葉460多函貝葉經(jīng)珍品，保存了全球超過60％的貝葉經(jīng)，其中最早的珍品距今已逾千年。

2018年底，國家啟動總投資3億元、為期10年的布達拉宮貝葉經(jīng)等古籍文獻保護利用項目，內(nèi)容包括古籍文獻預防性保護、搶救性保護修復、數(shù)字化保護和展示利用四大部分。目前，該工程進入三期實施階段。工程的實施，將讓更多歷史文化一脈相承的珍貴古籍文獻重獲新生，讓更多人領略到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智慧與魅力。

至今，布達拉宮仍是集西藏文化之大成的博物館。千年過去，它不只是一座眾人仰之彌高的殿堂，更深深根植在高原人民的日常生活里。它的莊嚴和神奇，來自建筑和文物，也來自無數(shù)人的參與，以及投入的情感與智慧。

（鄭璐　曹琳　歐珠次仁　馮琳琳　平措諾吉　參與采寫）